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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几十年中,我,历经学生,工人,教师,记者,编导,甚至兼营过酒吧;还有,像毛姆笔下的查尔斯 ,丢下一切玩消失,当然是消失于西藏,整整四年。此生的遗憾:是没有当过兵。少女时代,曾经热切期盼过走入兵营,人,越是想得到什么,上苍偏偏不给予你,你能奈何于谁?
现在,自由行走,自由写作,心中的孤岛一天天地被筑起,潮起潮落,竟然还会念起那绿色的遗憾,成为一种“心结”。
十六岁时上学的路上,眼睁着看到一位军人从我面前走过,威武,英俊,严肃,他瞥了我一眼,没笑。就是这一眼,我恨不得马上嫁给他,跟着他,走天涯,永不悔。
销魂一瞥,种粒般植于单纯心畴,那军人的身影生长成树,路遥人生,渐远的绿荫居然仍存活在记忆的旷野。
2012年“世界末日”四个字愚弄着人类时,我决定了却我的遗憾,世界末日与我何干!
当兵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我要去采访当年的兵营,和那里曾发生的故事。
我在网上搜索,最后定格到了河西走廊和祁连山最东面的山口,部队的代号,五三八七;部队驻地,古浪。
黎明,冒着严寒,顶着雪花,离开银川,驱车西行。打开音响。没有浪漫,没有伴侣,唯有进行曲铿锵节奏伴随着我。
河西走廊,作为一个地理名词,它不仅是古代中原连接西域的要冲,古丝绸之路的咽喉,而且还是东西方经济文化的交流融合之地。历史的“走廊”中,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凉州、肃州、甘州、瓜州,以及阳关、玉门关、嘉峪关……汉赋、唐诗、宋词、元曲中俯首皆是。
祁连山,祁连二字,原为匈奴语“天”的意思,故祁连山也被称为“天山”。唐代诗人李白曾在他的《关山月》中留下了“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诗句。当然,李白诗中所说的天山,并非新疆的天山,而是河西走廊中的祁连山。
当年为防御苏修入侵,我国在祁连山下古浪镇建营驻军。
古浪,属甘肃武威,地处祁连山脉东段的古浪峡北口,南接乌鞘岭,北连泗水、黄羊,形似蜂腰,峭壁千仞,是历史上著名的险关要隘,史称“秦关”、“雁塞”、“金关银锁”,嗨,嗨,嗨!光听听这名字,就知道它军事战略地位的重要。当年的口号是,提高革命警惕,搞好战场建设,时刻防备苏修侵略,保卫祖国,保卫毛主席。
进行曲嘎然而止。
眼前,祁连山脉一派肃杀,山路苍茫。荒坡上站着满目枯萎的寸草,随着朔风不时地摇摆,诉说着这里的荒凉和苦寂。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中国百万大裁军,把这里的兵营裁了,军人们走了,兵营被牧羊人霸占,士兵宿舍成了羊圈,牧羊人的鞭杆取代了战士的钢枪。抚摩着斑驳的露出土坯的平房墙面,破损的门窗……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那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如今,营盘锈蚀散落,兵士水土一样流失。
我来的路上,耳畔掠过那首飘出军营的《打靶归来》的熟悉歌词:“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到了“咪嗖啦咪嗖,啦嗖咪唞唻”,就笑了, 但愿能幸运地在兵营捡到几枚弹壳,回去作个纪念。可满目凄凉,连鸟鸣也听不到,低下头去,枯草的间隙依然是枯草。
一种悲怆袭来,我的心一下子空落了。
我问牧羊人:“你们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了?”
牧羊人一身被日月寒风“洗涤”僵硬的旧棉袄裹挟在身上,他并不看我,冷冷的话语如同山风下的枯草:“早就搬来了,有好多年了。”
“我是第一个来看望这废弃的兵营的吧?”我的问话也被传染得有些发冷。
“女人,你是第一个来。这些年,隔三差五就有人来,不停地在山头上转悠,在这个院子里溜达,有些大男人在院子转着转着,还会抹泪呐。”牧羊人说着,好像他就是那伤心人,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我跟着也叹了口气,问:“哦,请问,他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流泪?”
“都是当年在这里当过兵的,说来看看年轻时在这里吃过的苦,流过的汗,站过的岗楼。‘真难忘啊,真难忘在这里的日子!’离开时,一个个都会说这句话。”
我和牧羊人正聊着,院外一阵汽车喇叭声。
牧羊人说:“我说对了吧,又是来这里看这破院子空房子和荒山野岭的。你信不信?”
我还没有回答,一辆轿车开进了这座当年的兵营。
从车上下来两个男人,都穿着常见的那种休闲服,脖子缩到了衣领里,俩人约摸都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一高一低,一瘦一胖,满面都是追忆的神色,肃穆而显得有些发痴。
他们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把神情转向了牧羊人,那矮个的男人大声问道:“喂,这里怎么成了羊圈了?当年可是我们连队的营地呐!”
牧羊人有些不高兴,朝着一只羊懒散地甩了一鞭,说:“早就是羊圈了,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也在这里住呐。”那话语间带着不屑。
我上前主动与他们寒暄,想缓和一下气氛,好来挖掘他们身上的故事。
“你们在这里当过兵吧?”
俩人露出了异样的表情,看了看我,又一同盯着我手中拿的钢盔。那高个男子忍不住发问:“你一个女人,拿一顶钢盔干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微笑着说:“女人就不能跑到这里了,难道只有你们男人能满世界的跑?钢盔,我喜欢呀!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拿、不能戴?”说着,我举起钢盔戴在头上,然后对着他们嫣然一笑。
我掂量了,这一笑、二笑,会把我与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但一定止于三笑,那样就浅显了。
果然奏效。
那高个儿感兴趣地说:“你手里的钢盔,可是越战时期部队第二拨用的钢盔呐。”
“你认得,当真?”
“我家里也有,和你这顶一模一样。”
我想起刚得到这顶钢盔时的情景,尽管它锈迹斑斑,钢盔里面的配件破损、污浊,可这分明是一座蕴涵着铁血男儿的血性、经历过战火的洗礼的“城堡”。我在擦洗、打蜡的过程中,始终有一种庄严和敬慕。
那矮个儿不甘寂寞,问:“你怎么会来到古浪,而且对这里那么感兴趣?说说你对这里的了解好吗。”
是拷问,如今特兴这词儿,现拿来一用。
他,正好问到了我的牙口上,舌尖上,思绪上。和往常一样,每次远行之前,我都会做足了功课。
我故意慢条斯理,抑扬顿挫,开始叙述我对这里的了解:
古浪,在历史很有地位,自霍去病将军纳版汉室至明末,边关征战连年,烽燧不熄,动荡不止,国无宁日。从清朝以后,老百姓的生活才稍稍安定。古浪自古英雄地,引得多少文人墨客纷至沓来。宋明以前,大都描写战事,明朝以后,更多的是写景即事。现存诗词中,最早写古浪的,是任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幕府书记的唐代边塞诗人高适的《入昌松东界山行》:
鸟道几登顿,
马蹄无暂闲。
崎岖出长坂,
合沓犹前山。
石激水流处,
天寒松色间。
王程应未尽,
且莫顾刀环。
明万历之前的一百多年间,古浪东部之大小松山及大靖一带,也就是我们现在站在的地方起,为北方游牧民族首领阿赤兔所占领,当时朝野蔑称他们为“兔鲁”。万历二十六年,甘肃巡抚田乐、总兵达云出兵万余,主剿松山,一举收复,立“松山平鲁碑”于大靖察院。对此,肃凉兵备右布政司崔鹏作序、赋诗。
明谪戍御史汤鼐的《过古浪》一诗,诗云:
峰回路转树苍苍
远望平沙是战场。
地接羌胡严圻堠,
天分山堑壮封疆。
河流风度滩声急,
戍堞云来日色黄。
遥指肃州无尽处,
桑弧蓬矢志初偿。
虽似咏景,透过诗句,仍能强烈感觉到当时古浪一带紧张的备战状态,俨然边关要隘,如同我们熟悉的备战备荒年代。
“拽”到这里,我在昔日的兵营大院一边踱步,一边解说,两个男人和牧羊汉就跟随着我,走着,听着,还都一脸的庄重。我,俨然军营中一员大将,又好似诗人、词家,悠然一阵得意;也于得意中一步步弥补着那一层刻骨铭心的缺憾。
两位当年军营的主人,已经明显收敛了最初立足重返故地的霸气;我,何尝不是于怀古中接收了古浪的剑胆,祁连的诗魂。人,需要沟通,更必要平等,我感染了他们,他们为我敞开了话匣:
矮个子:“十几岁当兵,来到这里,时间流失的真快啊,一晃眼四十年过去了,都已两鬓斑白,再不来可就没机会了。”
高个子:“是啊,这次,我从美国回来,专程来这里温故当年,回顾在这里所受的苦,和那些有意思的开心的往事。我啊,心里就是放不下在这里的一切。你看到了吧,这里已被废弃,成了羊圈……还好,房子没倒,兵营还在,营房外的山还在;我们亲手栽的树呢……”高个子认真地看了一眼牧羊人的背影。
矮个子:“今天,虽然我们已不再年轻,但我们都曾经是一个兵。四十年光阴逝去,四十载袍泽情深……不禁想起那句令全世界从军者动容的名言——‘老兵不死’。”
我对两位老兵肃然起敬。
两位老兵开始了他的故事,眼睛里有失落、伤感,也有骄傲与自豪。我的思绪走进了他们的故事中。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这个冬天,刚穿上绿军装的新兵被安排看了一场电影《白毛女》, 第二天,一列军列从银川火车站开出。一群军装还散发着卫生球味儿的新兵们蜷缩在冰冷的铁皮车厢里,伴随着铁轨有节奏的轰鸣和无孔不入的寒风,踏上了他们的军旅生涯。
七十年代,接兵部队的首长对新兵们抵达的地点讳莫如深,新兵们浑然不知这趟军列究竟会开到哪里,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大家都是头一次搭乘这种被乡亲们昵称为“拉牛的车”,也就是闷罐车,从此开始了他们的兵役。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闷罐车停在了一个连站台都没有的山间小站。沉重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呈现在新兵们眼前的,是白雪覆盖的群山,荒芜孤寂的戈壁。简陋的车站,寒风凛冽,一阵纷杂地跺脚声,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尘土味。
黑乎乎的闷罐车轰隆隆地开走了,严厉的口令声中,列队的新兵们小心翼翼地走过了一块斑驳的站牌,认出那上面写着两个褪色的字:古浪。
当时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古浪,这两个字将永远铭刻在他们的心中,直到生命浪花的熄灭。
“‘古浪’,是从藏语‘古尔浪哇’演化而来,意思为黄羊出没的地方。”我不失时机抢在矮个子的话前面说着。
“嗯,你懂得还真不少呢!”说完,矮个子冲着我笑了。
气场贯通了,我,已经和他们同样成为来自银川并且跨入从军之路的第一页寒冷的记忆。
我分不谁先说、谁后说的了,我已经融入到那洋溢着青涩记忆的故事之中:
队伍离开古浪火车站,经过一段尘土飞扬坎坷的公路,再爬上一个高坡,就来到了新兵连。
最让人难忘、感动、亲切的,就是部队为我们新兵们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一路的艰辛、寒冷和压抑的牢骚,被饭菜的香味给“缴械”了。扔下背包,不顾一切,饿极了啊。
你可别笑话我们,这是所有新兵平生第一次体验什么叫“吃粮当兵”,当然,也有“饿虎扑食”哈哈。连长指导员像是自家大人一样,看着一帮子不顾吃相的孩子,只是笑,他们亲手给新兵们打菜,递馍,盛汤,嘘寒,问暖。
在新兵蛋子们此起彼伏的饱嗝声中,指导员大声宣布:“同志们,你们被编入到了五三八七守备队。”
“五三八七”,这不过是当年人民解放军众多团级作战部队中的一个普通代号。事实上,当我们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时,最直接的理解是,它仅仅代表一个可以与家人通信的地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时的我们太年轻了。
其实,“五三八七”与这地名本无关联,正如那句歌词“三五九旅是模范”与南泥湾没有必然联系一样。可是,因为我们是步历代戍边者的后尘来到了这千百年烽烟不熄、征战未已的边塞服兵役,因此,它从第一天起便永远与我们的命运连接在了一起。
“老兵怕号,新兵怕哨”。
我们进入军营的第二天黎明,刺耳的起床号吹响后,急促的哨音和班长们粗野的吆喝声,把我们这群睡得晕头转向的新兵从被窝里拉了出来那个狼狈相就别提了。平时都是在家赖床的主儿,在这里,休想。也正是从那一刻起,我们领教了早晨的意义:出操。
新兵连的日子是难熬的,每天除了枯燥的政治学习,就是呆板的队列训练。不过,最要命的还是单调的伙食:土豆、罗卜、白菜,和寥若晨星的肉,弄得我们整天饥鸣肠辘,总像是没吃饱。
后来我们发现了一个“巧”,就是犯事!
“什么叫‘犯事’?”我不解地问。
高个子得意起来,说:
“就是故意犯规,被处罚去养猪。”
“被处罚了你还开心?”
“嗐!你没当过兵你不知道,出早操,站岗,端沙土,修栈道,特别是数九寒天,那个叫苦啊!被罚养猪,不用出早操,不用站岗,不用背沙土。还能悄悄到厨房偷吃肉。“
“真的,原来投机取巧也很有趣。”
“没办法的事,太苦了,太累了。所有的梦想追求都化为乌有。期盼着早日复员、退伍。”高个子终于说出了大实话。
“女兵们也这样与你们一起……”
“哪有女兵,全是毛头小伙!有女兵就好了,几年了,连一根女人的头发都看不到。”说完,矮个子笑着摇摇头。
高个子接过了矮个子的话茬儿:
“每天清晨的好梦,总会被凄厉的号声惊醒。然后便开始一整天的机械式运动:出操、吃饭、学习、训练;再吃饭、再学习、再训练……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不仅考验和磨砺着我们的韧性和意志,也逐渐让我们懂得了一个浅显的道理:人生就是由一个又一个平凡的日子搭建而成。我们刚到部队时的新鲜劲儿很快就被这残酷的单调模式给击溃了。最终,我明白了一个深奥而又浅显的真理:原来当一个军人的的梦想,就意味着奉献。”
我发现,大个子的话富于哲理,他爱用比喻,也许和我一样,爱好写作。
他打开了话匣子:
“终于有一天,我们每个新兵都领到了一付鲜红的领章和帽徽。当新兵们虔诚地把它们钉缀在军服和皮帽上时,大家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个军人了,一种空前的荣耀冉冉升起。不过,这种感觉非常短暂,戴上领章帽徽没几天,我们就下连了。
“下连后我才逐渐知道,“五三八七”,是一支没有什么历史传统的部队,它,既没有红军或八路军新四军的“高贵”血统,也不曾出过名将和英雄,更谈不上显赫的战绩,事实上它甚至连实战都没有经历过。不过,这丝毫也不影响我们这群热血青年对它的尊敬。因为,正是它,让我们有了一种寄托,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通过“五三八七”的地址我们可以和亲人通信;重要的是,我们成为了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光荣的一员。
“步兵、炮兵、工兵、防化兵、侦察兵、通信兵、汽车兵、卫生兵、炊事兵、文艺兵……司号员、报务员、放映员、公务员、军械员、饲养员、文书、上士……几乎一夜之间,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前面都有了一个“专业”。不过,令人遗憾的是,那个年代的中国军队并不在意军事训练,而是承担了太多原本不该由军人承担的事,譬如:施工、营建、农副业生产……
“在五三八七服役的我们不会忘记:当年修筑囤兵坑道、火炮阵地和火力支撑点时开山爆破;在祁连山中割梢子、挖煤;在高寒藏区耕种、收割;在烈日下拓坯、垒墙;在北风呼号中站哨、出操、在尘土碎石中摸爬滚打……
“更不会忘记用瑟瑟发抖、皲裂的双手触碰枪支和炮身时的痛楚……我曾经后悔、甚至抱怨过。然而,当这一切与从军经历融为一体时,谁又能说那不是一段最鲜活、最难得的人生财富和温暖的回忆呢?
“艰苦从来与士兵如影随行,也伴有些许的欢乐,尽管用今天的标准看,这欢乐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酸楚:“老乡”见面时的嬉戏;周末被批准外出两小时的愉悦;逢年过节前对“会餐”的期待;有“对象”者收到家信时战友间的调侃;探亲者回来后对家乡的描述;以及突然被通知去参加某种训练时的兴奋……甚至那些看似平淡乏味的连队生活琐事儿都会让我们乐上一阵子。”
听到这里,我说了一句:“苦中做乐,乐中有苦。是不是这样理解?”
“苦中做乐,嗯,不是苦中有乐,可以这样说。”
矮个子忍不住又笑了,他总是乐着,我想他的人生也许比高个子积极,苦恼也会比高个子少了许多。两个截然不同的老兵,对事物的理解感知也不同,总结出的人生意义便不同。
东升洼、
西升洼、
边墙洼、
杨家洼、
上腰礅、
大靖、
断山、
双塔、
中堡、
华藏寺、
九条岭、
黄羊镇、
十八里堡、
拉卜子沟……
谈话间,他们如数家珍地说出这有些土气的地名,许多人恐怕记都懒得记,可是,对于这些把自己最宝贵青春留在这里的士兵而言,却是刻骨铭心,弥足珍贵。
几年后,曾经被同一趟军列送到古浪来的银川士兵开始陆续退役。他们告别了五三八七,如水银倾泻般地迅速融入了广阔的社会。
高个子复员后,换了几个工作,最后去了美国,矮个子至今仍在一个单位担任着要职。
在人生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在各自的行业里忙碌着,打拼着;为工作、为生活和家庭而奔波着。
“五三八七”、
“古浪”、
“河西走廊”、
“祁连山”
似乎已被逐渐淡忘,离他们远去。
可当传出“五三八七”被撤编了,这支曾让他们为之奉献青春的部队已经不复存在,一种骨肉隔离的痛苦竟然迅速扩散到五湖四海每一个“五三八七”人的身心。
一座废弃的兵营,成为“五三八七”猎猎战旗下老兵们记忆中的留恋热土与温馨港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五三八七”特务连的战友们最先搞起了定期聚会。渐渐地,来自全团其他连队的更多战友也加入了进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看似随意的战友聚会越来越显现出情感和怀旧的意味,甚至被寄予了超越现实生活中功利和浮躁的期许。无论当年在“五三八七”是什么角色,也无论退役后成功还是平凡,他们都是战友,因为他们的青春都曾与“五三八七”共存。
鸟道几登顿,
马蹄无暂闲。
崎岖出长坂,
合沓犹山前。
石激水流处,
天寒松色间。
王程应未尽,
且莫顾刀环。
我和两位老兵共同吟咏。牧羊人也含混地附和着,他统率的群羊大军在虔诚地肃立倾听。
两位老兵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院子,并肩朝着山上走去。他们边走边拍照,我好想随他们上山。可我知道,他们也许是再做最后的登攀,也许,他们今生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我隐隐约约听到山顶上他们的歌唱,慷慨,激越,悲壮:
万树清秋带夕阳,
昨宵经雨更青苍。
高山急峡蛟龙斗,
流水声中到古浪。
老兵。
古浪。
古浪!
老兵!
古浪,难忘的古浪。
我登高眺望那掩遮在尘雾中的轿车,有种割舍不去的情愫。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可这重要吗?有什么能够超越对青春年华时追寻与兵营的眷恋,又有什么可以取代以血汗构筑的战友情节,而与这一切密不可分的古浪,又将谱写多少催魂断肠的诗篇!
我取下钢盔,它突然变得沉重了许多、许多。
天寒草短,地苦霜白。
彗星一样消失的青春兵营,只剩下了热梦的躯壳与追梦者的圣地。树欲静,风不止,百万裁军的壮举并没有改变世界,战争硝烟弥漫寰球,甚至扩展到了太空,杀戮更加恐怖和残忍。
人类何尝不愿意让世界上所有的兵营消失呢!
山坡上,羊群在安详地啃啮着枯草,牧羊汉子似乎忘记我的存在,他身上军装的色泽点缀着荒凉的山岚与苍茫天空。
城南三十里,
崎路尽羊肠;
草挂阴崖短,
花开瘦石苍。
此间无旷地,
何处展斜阳;
薄暮寒烟起,
奔驰马足忙。
就要告别古浪了,少女时期邂逅的伟岸军人,你还好吗?在古浪,在这寒凉与炽热交织的沧桑古镇,也许,我该把你放下了,你的那一瞥给了我多少美好的遐想,伴随着我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感谢你,军人,还有你的那一瞥。
古浪,该是我了结当兵梦想的终结地;
我,已经是古浪沧桑兵营的一员了啊。
古浪,我想对你说,对于我,当过兵、没当过兵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每天,每人都有故事发生,无论什么样的故事,都是上苍给的,被动也好,主动也好,自然便好。你,不也是一样吗!
将军的勋章与兵卒的白骨,最终都会化为尘土;而你,却永恒,如同你的名字:古浪。